将夜

猫腻

历史军事

  一段可歌可泣可笑可爱的草根崛起史。   一个物质要求宁滥勿缺的开朗少年行。  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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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九十三章 君子国的不甘(上)

将夜 by 猫腻

2018-6-14 09:02

  街上的人,拦在观主身前的人,倒在血泊里的人,组成这片新城墙的所有人,其实都很清楚,他们的死亡不见得能改变什么。
  但他们依然这样做了,因为千年之前,夫子和他们的先辈在渭泗水畔创建了唐国,拥有了书院,从那一天起他们至少改变了自已。
  宁缺先前对观主说过这样一句话,明知守不住还是要守,这便是他的知守,此时正在死去的唐人,仿佛就是在证明他的这句话。
  然而看着被血染红的长街,看着不停倒下的人,宁缺的心却开始颤抖起来,睫毛上残留的冰霜发出细碎的声音。
  远处传来一声清啸,他知道大师兄终于赶来,并且出手——这并不是书院寻找的时机,书院的时机在宁缺在身上,然而面对着喋血的长街,大师兄无法再等待沉默下去,就像此时的他也快要忍不住一样。
 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二十余年,他依然坚信自已是非典型唐人,遇见过太多黑暗的他,向来信奉冷血的生存法则,只要能够活着,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,他的心就像先前被观主寂灭意冰封的身体一样冷酷。
  冰雪剥落大半,宁缺的身体依然寒冷,此时他却觉得自已的身体渐渐变得滚烫,血管里的血液开始蒸腾,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感受。
  那种感受叫做热血。
  他不喜欢悲壮之类的词汇,更是忌讳热血这种感受,但看着无数人死在观主身前,从伤口里流出的血怎能不冒出热雾?
  只是热血代表着希望与渴望,宁缺渴望活着,希望能够战胜观主,面对着这个寻找不到一丝希望的故事结局,热血又有何用?
  不时有人从他的身边跑过,向着不远处的观主冲去,他从雪地里拣起先前落下的朴刀,艰难地撑住自已的身体。
  朴刀的刀锋刺破积雪,刺进在坚硬的青石街面。
  ……
  ……
  大师兄再次败了,鲜血从棉袄的破口里向外汩汩冒着。
  他站在朱雀大道的南方,佝着身子不停咳嗽,痛苦而且落寞。
  余帘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  观主继续向前行走,杀死了很多人,震飞了很多人,越过了很多人,无视很多人,步步行来,身后尽是鲜血。
  朱雀大道上到处都是死伤的人群。
  观主走到了宁缺身前不远外。
  此时在二人之间,只剩下了最后的数百名老弱妇孺。
  瘦道人这辈子都生活在长安城里,从最普通的小道士变成现在的道人,却依然只是在那个小道观里生活。他没有见过西陵神殿的红衣神官,数年前天谕大神官出使长安城,他跪拜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机会聆听神座的教诲。
  此时此刻,他终于见到了昊天道门真正至高无上的那位,他的身体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,他想跪倒在青衣道人的身前,虔诚地亲吻对方的脚背。
  他忽然大喊一声,从小道士手中接过香炉,朝观主砸了过去。
  香炉是小道观用来祭奉昊天的,真材实料,青铜打铸,非常沉重,瘦道人心情很沉重,而且很瘦弱,哪里能够掷远。
 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,香炉砸到了瘦道人的脚上,脚上顿时冒出血来,他连声痛唤,在小道士的搀扶下才没有摔倒。
  楚老太君从三媳妇儿的手中接过马刀,拦在观主身前。
  朝老太爷拄着拐杖,从后方走到人群最前面。
  观主神情平静,眼神极为淡然。
 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亿万颗星辰湮灭,然后只余空寂。
  令人心悸,令人敬畏。
  在这道空寂目光的注视下,一切都将结束。
  赴死的唐人,不屈的长安,伟大的唐国,千年的书院,所有的荣耀与血腥,壮烈或罪恶,光明或黑时间,都将在这里结束。
  长街凄冷。
  宁缺看着观主那张普通的脸和那双眼睛,忽然想起了自已的生命里曾经遇到或者感受过的那些了不起的人。
  无论是夫子还是小师叔,或者是莲生,都是真正大彻大悟,自我解脱然后明白自已究竟想要什么的人,所以他们强大的难以想象。
  观主也是这样的人。
  今日书院败在观主手中,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书院信奉理所当然,那么便应该长街上死去的那些人们一样平静而从容。
  但他做不到这点。
  因为他,不甘心。
  ……
  ……
  向晚原是一片水草极佳的牧场,在大唐的北方。
  如今这片牧场早已变成最惨烈的战场。
  金帐王庭的骑兵与镇北军的精锐骑兵,为了争夺牧场边缘的一处要害骑道,在这里连续厮杀了三日三夜。
  骑兵数量占优的金帐骑兵,在付出极惨重代价后,终于把唐军压制到了骑道北方的数座丘陵之间,正在发起最后的攻势。
  战马撞击发出沉闷而令人恐惧的声音,弯刀与直刀的摩擦发出令人耳酸的声音,嘶杀声和战鼓声却相对低沉了很多,因为双方都疲累到了极点。
  骑战已经变成了步战,最后的近千名唐军,用最后的力气与生命,抵挡着金帐骑兵的攻击,只是眼看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。
  一名大唐军官带着十余名下属,被金帐勇士们团团包围。
  这名军官有些矮小,不像一般的唐军那般强壮有力,但在这样危急的时刻,他却暴发出来难以想象的战斗力,连续砍倒了三名敌人。
  数柄弯刀破空而至。
  矮小的军官举刀相格,被压的单膝跪下,苦力支撑。
  他听到丘陵四周传来的痛呼声,越过眼前飘拂的发丝,他看到很多同伴战死倒下,看着那些蛮人在同伴的遗体上残忍地补着刀。
  真的撑不住了吗?
  他这样想着,真的撑不到主力骑兵回援了吗?
  他苍白而秀气的脸颊上,看不到绝望的情绪。
  他想不到自已应该绝望。
  因为他,不甘心。
  ……
  ……
  一支队伍在东疆的原野上狂奔。
  他们是骁骑营的骑兵,他们离开长安城,去东疆厮杀。
  这时候,他们要急着赶回长安城。
  骑兵和座骑早已疲惫不堪,但没有任何人要求休息。
  因为他们终于确认了隆庆皇子和那两千草原精骑的去向。
  隆庆正在向长安城进发。
  这意味着伐唐联军,确认长安城能够被攻破。
  朝小树的脸,瘦削的像是被切开的硬石,黝黑而憔悴。
  寒风吹拂在他的脸上。
  晚了很多天,他和他的骑兵才去追,应该追不上了。
  就算追上,又能如何?
  但他依然要求部属继续向着长安城狂奔。
  因为他,不甘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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