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、噩夢
竊玉 by snow_xefd(雪凡)
2020-2-17 14:49
重感冒中,所以如果出現了什麽致命BUG請告訴我。
我及時修改。
有錯字的話就先擔待壹下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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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女孩奔跑在樹林中。
大的牽著小的,跑得很急,很快。
遠遠的後面,隱隱有狗吠傳來,聲聲不絕。
女孩壹個大些,壹個小些,都是粉雕玉琢,壹眼便知的美人坯子。
可她們卻壹絲不掛,奔跑在這靜謐昏暗的山林之中,連鞋子也沒有壹只。
她們的腳被刺破,割傷,留下淋漓的血。
可她們不敢停,也不能停,否則,壹切都會前功盡棄,她們就將回到暗無天日的生活之中,萬劫不復。
她們年紀雖小,形貌雖稚,身手卻都頗為矯健,小的那個落在後面,還知道隨手扯壹段枯枝,盡量掃去身後沖撞留下的印記。
“別費力了,他們有狗。”大的那個將妹妹壹扯,運力丟上壹個高坡。
小的那個極為默契撐住坡邊垂手下來,拉住姐姐拽了上去,口中仍不屑道:“能讓狗多停下聞幾下,也是好的。”
她們繼續狂奔,纖細的雙腿不停地擺動,那粉白無暇的身子上,各有壹個猙獰醜陋的暗紅烙疤,好似蝶翼,印在她們身上,透著壹股殘酷卻誘人的美艷。
“等等,”姐姐突然拉停了妹妹,側耳傾聽,輕聲道,“那邊有水!”
“走。”小的這個行事倒比大的還要果決幾分,轉頭就拉住姐姐的手往那邊跑去。
猛犬之聲漸漸近了,兩個女孩的腳步也愈發慌亂。
終於,姐姐忍不住停下轉身,道:“妳走,我擋他們。”
“呸,妳不走我就不走。”
“錦兒!”
“怎麽,妳大個兩歲了不起麽?”
知道不是任性較勁的時候,姐姐嘆了口氣,轉身推了妹妹壹下,“那走吧,聽天由命。”
小的那個這才不屑哼了壹聲,順著姐姐那壹推向前壹跳,越過地上壹灘濕潤軟泥。
不料她落下後,踩到的那叢長草下,竟是個被掩蓋的陡坡!
驚呼壹聲,那小小的赤裸身子就順著滑下。
大的那個面色壹變,擡腳在樹上壹蹬,已能使出像模像樣的輕身功法,飛撲過去後發先至,雙手壹抓,就拎住了妹妹的腕子。
兩人壹起滑下,轉眼,就到了那潺潺水聲的上方。
可那卻是壹處斷崖,十余丈高,險峻非常。
小的本就在下,登時飛出去了整個身子。
姐姐雙腳猛地壹分,勾住壹段纏在樹上的老藤,扯得劈啪作響,總算將妹妹身軀拉穩,吊垂在崖邊。
妹妹大喘了幾口,向下望了壹眼,擡頭就道:“多事!誰要妳救!放開!”
姐姐分不出神說話,只是雙手交替,硬是將她拉起了壹條胳膊的距離。
“放手!不過是個懸崖,下面有水,多半摔不死人!說不定還能叫我撿本秘籍呢,放開!”妹妹卻好似並不領情,用另壹手使勁拍打姐姐的雙臂。
啪嚓,藤條斷了壹根,還剩最後壹股。
大的那個眼中浮現壹股決絕,突然低喝壹聲,也不知如何拼出壹股力氣,硬是將妹妹靠腰力拉起,猛地甩到了身後。
剩下那根藤條沒斷。
但本就松動的這塊土石,就這樣帶著那棵小樹,帶著上面被藤纏著腳踝的小小身子,壹起墜落下去。
“姐——!”
還沒站穩的妹妹毫不猶豫壹推身側樹木,就要跟著跳下。
但壹條閃著油光的長索,已鬼魅般飛來,啪的壹聲纏住了她纖細的腰。
“抓住了壹個!另壹個好像掉下去了!”
欣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,沈悶的狗吠也近在咫尺。
小的那個沒有再掙紮,她只是怔怔望著已經空無壹物的崖邊,喃喃自語般道:“我沒妳這個姐姐……我沒有妳這樣狠心的姐姐……我沒有……”
幾點水痕,留在她被拖走的印跡上。
轉眼,就被吸入枯葉腐土,什麽都沒有留下……
雍素錦坐了起來。
這個噩夢跟了她十多年,最近,出現得格外頻繁。
不打緊,壹切就要結束了。
她側過頭,看向遠處窗邊壹臉惶恐的霍瑤瑤,冷冷道:“躲在那兒做什麽,真要害怕,為何不跑?”
霍瑤瑤擠出個勉強微笑,小聲道:“素錦姐姐,妳真會說笑。妳成名壹戰,可是追了宗恒四十七天,橫跨七州,當著七個結拜兄弟的面把人刺死在街頭,妳說不讓我跑,給我八十個膽子,我也不敢逃啊。”
“算妳識趣。”雍素錦扭身下床,沒有去踩那雙綿軟小巧的繡鞋,就那麽讓兩只赤足踩在冰涼的地上。
霍瑤瑤陪笑道:“妳既然醒了,那……那小妹是不是能去再睡片刻?妳晚上發噩夢,壹直大叫姐姐,小妹實在是睡不著啊。”
雍素錦點了點頭,知道她所言不虛。
這些時日,霍瑤瑤從被她偷跑時候帶出來,就沒睡過壹個囫圇覺,這兩天眼睛下面都黑了壹截,眼看要辦大事,讓她養足精神也好。
喝壹口冷茶下肚,雍素錦揉了揉臉,簡單洗去倦意,坐到窗邊,微微頂開窗欞,居高臨下望著外頭的長街。
她匆匆把如意樓的暗記留在南宮星能看到的地方,說明唐昕尚且安好之後,就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趕到了這兒。
比起過往單打獨鬥飄零四方的日子,背後有人幫忙的感覺的確不錯,在如意樓西三堂的分舵,雍素錦憑著與南宮星的關系,輕輕松松就搞到了兩匹快馬和鎮南王五公子的路線。
要是單靠她自己,少不得又要送去地府幾條人命才行。
可她並不習慣。
壹想到南宮星,雍素錦就覺得束手束腳,滿肚子不自在。腦袋上多了壹重規矩,路上不懷好意的男人對她擠眉弄眼,她看對方沒有武功,都不好壹釵上去給趾甲換層新色。
若不是設法甩脫了崔碧春,跟著那麽個整日板著臉的悶葫蘆,她都要憋出病來。
相比起來,她寧願帶著滿肚子鬼主意的霍瑤瑤。
這女人心思活絡,所學甚雜,是不是誠心服氣先不管她,讓她給做個人皮面具,改扮壹下形貌起碼容易得很。
雍素錦自己也能簡單弄弄,但總不如專精此道的來的妥帖。
她要對付的畢竟已非尋常江湖武夫,而是鎮南王家的公子。
死了個老大,下面還有四個,她想,若是這四個都急著趕去要取玉若嫣的命,幹脆,就壹個個都由她殺了吧。
到時候,闖下滔天大禍,如意樓自然只能撇清關系,她便又可以自由自在,浪跡江湖隨心所欲了。
她此刻在等的,是最早動身趕來,不聽王府勒停執意繼續趕進蜀州的五公子。
從如意樓搜集到的信息來看,這事兒其實透著壹股詭異。
鎮南王膝下長大成年的共有五子。
老五武烈,字定邊,可以說是與世子之位最不沾的,此前性情頑劣就在府中不受重視,惹出過不少荒唐禍端,而且生母不過是個人微言輕擡舉到偏房的奴婢,孩子生下不久就壹命嗚呼。武烈記在續弦王妃膝下,名嫡實庶,就算王妃受寵,上頭還有個正經親生的四哥壓著,更何況,鎮南王對亡妻壹往情深,待這位續弦夫人並不算有多熱絡。
三位哥哥裏至少要除掉兩位嫡子才有希望染指王位的武烈,卻壹馬當先,比和武承同父同母的親兄弟——次子武平來得還要快,說其中沒鬼,雍素錦才不信。
三匹好馬,兩個隨從,聽說武烈自小練功,看來對自己的身手頗有信心,雍素錦暗暗尋思,今晚在對面那官驛,到底是該嚇他回去,還是幹脆殺了。
嚇他回去,麻煩最少,但收效不明,後患最重,幹脆殺了,麻煩最大,但至少能給玉若嫣爭取到十天半個月的時間,至於後患……她行走江湖以來,被官府通緝追捕已是家常便飯,多個鎮南王府的懸紅,也算不得什麽。
還是殺了吧。
摸了摸頭上發釵,雍素錦暗暗下定決心,起身戴上霍瑤瑤做的人皮面具,下樓去摸對面的底。
西南這片地方,官驛的格局大同小異,鎮南王禦下甚嚴,不論是走馬上任還是衣錦還鄉,要花朝廷的銀子,就只能忍受官驛的粗陋招待,頭品大員,也不過壹餐二兩銀子,人頭不得超過十個。
這也是許多官家子弟出行,更願意叫江湖門派接待的原因之壹。
官驛正門寬大,不設門檻,車馬可以直接入內,馬入廄,車停槽,下來的人便可直接進入後院,三進院子,接待不同品級來客,小吏寥寥數人,盡可應付過來。
武烈這個公子在外花天酒地壹擲千金是出了名的,滇州境內有點牌面的青樓歌坊,近幾年的美人中,十個花魁的苞,至少得有八個是這位小公子開的。
這樣壹個人會來住官驛,霍瑤瑤就怎麽都不敢信。
但雍素錦信。
這倒不是她有多信賴如意樓的眼線消息,而是她了解王侯官宦人家的情形。
有些人,放浪形骸舉止荒唐,並非性情如此,只不過是沒有機會,才選了大隱隱於市的路子而已。
如今武承已死,看來,藏於鞘中的劍,第壹個拔出來的,想必就是這位小公子了。
撐壹柄花傘,微散鬢發,做出千嬌百媚的花娘模樣,雍素錦閑庭信步,慢悠悠在官驛周遭轉了壹圈,將廂房院落的大致格局暗暗記在心裏。
她生平殺人無算,卻鮮少有如此小心謹慎的時候,所謂關心則亂,不外如是。
轉眼暮色西垂,血色簾光卷著片片殘雲,被起伏山巒無聲吞沒。
沿街燈籠漸次亮起。
斜角壹家窯子的娼妓袒露著大半雪白胸脯,倚門揮帕,招攬恩客。
幾家散攤鋪開東西,蹲踞叫賣。
雍素錦靠在客棧門邊,壹條紅綢系在腕上,微微拉高裙擺,亮出壹截纖細雪嫩的玲瓏足踝。
這是流浪攬客的遊女扮相,在婊子中,都是最被瞧不起的——連個願意收留的院子都找不到。
遊女大都粗鄙,通常是落難無奈,臨時賺些盤纏。
但雍素錦這種身段,即便不露真容,也足夠令過往男人饞涎滿口食指大動。
不過半刻,就有路過男子駐足觀望,看了壹會兒,扶正頭巾,整肅容顏,大步過來,拱手道:“小娘子在此等人?”
若是遊女,此時眉目傳情壹下,擰身就走,男人自然便會跟去談價,銀錢交足,便可露水夫妻,行雲布雨。
可惜雍素錦不過是為了能在此站定觀望,不叫旁人起疑心而已,淺笑道:“等的橫豎不是官人妳。”
那人討個沒趣,拂袖離開,走出幾步,還忍不住扭臉看著她小巧繡鞋裏裹著的柔潤金蓮,咽了幾口唾沫,不甘不願放棄。
裝成遊女的事兒雍素錦做過不止壹次,其中切口都已非常熟練,也知道如何才能不漏破綻,來詢問的男人,貌醜的直接拒絕,相貌端正不好直接擋掉的,便袖裏乾坤,出個高價嚇退。
霍瑤瑤給她做的臉姿色平平,單靠壹雙適合捧起來把玩的巧腳,尋常恩客自然不舍得疏財太過。
可總有不尋常的。
“小娘子,五十兩……也不是不行。”那肥頭大耳的男人舔舔嘴唇,湊近半步,輕聲道,“可我要小娘子做點別的花式。”
雍素錦眼觀六路,隨口敷衍道:“要什麽?”
“小娘子的三寸金蓮,可要讓我仔仔細細耍弄耍弄,少不得要妳費些力氣,腳心夾著,幫我快活。”那男人雙眼發亮,鼻息都微微急促了些,“小娘子,妳若答允,我再加十兩,還不進妳的牝戶,就讓我出在妳的小腳上,如何?”
此時,雍素錦等的人終於來了。
三匹毛純色亮的高頭大馬噴著響鼻壹路踱來,壹人在前,二人在後,在前那個銀簪玉冠,俊秀溫潤,唇紅齒白,嘴邊紋路好似帶著淺淺笑意,頗為親切可愛,壹眼望去還當是個女扮男裝的二八丫頭。想來就是那素有美男子之稱的頑劣五公子,武烈。
身後那兩個隨從年紀頗長,神情肅穆,四只眼睛流光瑩瑩,壹看便知道都是內家高手。
雍素錦估量了壹下,心道當街硬碰看來不成,就算武烈手無縛雞之力,那兩個貼身護衛也不是易與之輩。更何況她目光極毒,壹眼就看出,五公子天資絕頂,平時私下也絕不是流言中那般頑劣,壹身苦練出的功夫,光是下馬那壹下的輕靈穩妥,就足以體現。
她殺性大,但知道分寸,懂得何時不可莽撞。
斜瞥壹眼幾乎快要貼上自己頸子的男人,雍素錦嫣然壹笑,擡腿翹足,在他大腿上輕輕壹撓,膩聲道:“那,大官人可要對妾身憐香惜玉哦。”
“好說好說,小娘子,妳是住在此處,還是去我……”
“就在這兒吧,我還等著大官人的銀子清償房錢呢。”雍素錦扭腰便走,揮手壹勾,在那男人下巴上撩了壹下。
那男人頓時失了魂兒,飄飄然跟著雍素錦壹路上樓。
開門進去,霍瑤瑤已經醒了,正對著小小銅鏡拾掇鬢發。
那胖子壹見霍瑤瑤,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,“這……這是妳家姐妹麽?我……我再加壹百兩!”
“留著回家操妳奶奶去吧。”雍素錦心情不佳,斥罵同時,擡手壹掌劈在那男人頸後。
看她把肥大身軀塞進床下,霍瑤瑤眨了眨眼,輕聲問:“素錦姐姐,點子來了?鷹爪孫多麽?”
“少來那套江湖渾話。”雍素錦摘下人皮面具坐到窗邊,口吻愈發煩躁。
霍瑤瑤扁了扁嘴,只得又道:“素錦姐姐,妳等的人來了?官府的幫手多麽?”
“來了,只帶著兩個護衛。但三個沒壹個是好惹的。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得手。”雍素錦托腮沈吟片刻,緩緩道,“小狐貍,我晚上若是失手,妳就自由了,愛去哪兒去哪兒吧。”
霍瑤瑤幹笑兩聲,道:“小妹還要幫妳呢,妳要出事,我就是不敢親自去救,起碼也得去跟如意樓知會壹聲不是。妳都說了,妳主人八成就是將來的如意樓主,我這要立了功,不也多個大靠山麽。”
“他就是個小色鬼,妳形貌標致,要是立了功,他準保獎妳壹頓肉夾棍,打得妳滿地流水,下不來床。”雍素錦譏誚說道,手將窗欞微微擡高,觀望著官驛裏的情形。
霍瑤瑤不以為意,反而笑道:“素錦姐姐,咱們這樣孤零零走江湖的女子,哪個是真打心裏願意這樣漂泊四海的,真要有個好歸宿,恨不得燒香拜佛去求,男人幾個不好色的,各取所需也就是了。運氣好,攤上個重情義不始亂終棄的,那便是上輩子修的福緣咯。誰叫,這世道就不是女人能說話的呢。深宮高墻裏那些娘娘多少人眼氣,其實,不就是些籠子裏的小母雀兒麽。”
她眼珠壹轉,討好道:“妳主人要那樣獎我,我壹定好好侍奉,勾搭到了歡心,壹定不忘了素錦姐姐妳。”
雍素錦譏誚壹笑,不再理她,仍只盯著官驛那邊的動靜。
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歡心。
任何人。
漸漸,街巷靜謐下來。
攤子撤了,行人少了,婊子們攬到客人,去床上賣力掙命了。
雍素錦依舊盯著官驛,從小吏來往頻次,大致判斷出武烈的住處。
當然是第三進院子,隔墻看不真切房門朝向,從小吏送飯菜的走勢來看,兩個護衛應該是住在了武烈房間西側。
官驛那壹側的旁鄰是家肉鋪,占地頗大,後院生豬肥羊臨時圈著不少,大概是為了隔開腥穢味道,離出壹條數尺寬的陋巷,汙水橫流。
雍素錦端詳再三,摸下壹股發釵,垂手反握藏在袖中,拿起另壹張相貌標致些的人皮面具,遞給霍瑤瑤,道:“為我戴好,半個時辰後我不回來,妳就走吧。”
霍瑤瑤展開纖巧十指,細細為她將人皮面具貼合撫展,掏出幾樣小工具,在鬢角額頭等處認真調整,口中道:“素錦姐姐,其實……妳不是非去不可吧?”
雍素錦淡淡道:“我非去不可。”
“如意樓的公子挺心疼妳的。”
“這不是為了他。”雍素錦嫣然壹笑,譏誚道,“我這人沒心沒肺,臭男人待我再好,我也不領情。我欠他的,為他效命,跟他睡覺,盡夠還了。”
“那妳……這是為了誰啊?”
雍素錦看霍瑤瑤已經收手,拿過銅鏡對著壹照,上下左右審視壹番,略壹頷首,起身便走。
出門之前,才輕輕回答壹句,“為了我的噩夢。”
雍素錦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的時候,崔碧春剛剛邁過南宮星所在停屍間的高檻。
雍素錦的身後只有霍瑤瑤神情復雜的雙眸,崔碧春的身後,卻跟著守山門的八名唐家弟子,和已經握緊了刀的傅靈舟。
南宮星長身而起,皺眉道:“碧春,妳為何這時闖上山了?”
傅靈舟目光壹閃,右手微松,沈聲道:“孟兄,妳與碧姑娘是舊相識?”
南宮星這才醒覺,唐門弟子在側,崔碧春又是已通告記名在如意樓少主南宮星麾下的高手,他忙擡手輕咳,微笑道:“那是自然,家父與那邊頗有淵源,都是舊相識,舊相識。”
他雖這麽說,唐門弟子卻不敢放下戒心。
壹劍奪命碧羅裙自山腳壹路闖上,任何門派也不敢掉以輕心。
盯著寶劍碧痕,已有四五個弟子的手掌,扣住了淬毒的暗器。
南宮星只得上前,穩住那些神情緊繃的弟子,等到主事的來了,申明情況,保證會向唐家長輩有個交代,並親自確保碧姑娘不會在唐門鬧事,這才將那些弟子勸離。
唐蕊擔心情郎,望著崔碧春看了幾眼,覺著傅靈舟似乎有挑戰之意,急忙死拖硬拽,拉他回房共度春宵去了。
大好男兒,滿把子力氣用在她濕潤潤緊咂咂滑嫩嫩的身子上,豈不比用來打打殺殺快活。
而且,壹快活就是兩個。
屋裏寧靜下來,南宮星才輕聲問道:“妳怎麽突然來了?”
崔碧春找了壹圈才找到這兒,為不出手傷人,袖子上還釘了幾枚暗器,她瞄壹眼用寒鐵和窖藏碎冰暫時圍繞的馮破屍身,低聲道:“雍素錦擅自行動,帶走了霍瑤瑤。我追過來,見她留了暗記,說已經確認唐昕無事,是被唐炫救走藏起來了,就急忙上來通知妳。”
南宮星無奈嘆道:“她啊……真不是個叫人省心的丫頭。”
他走到棺邊,低頭柔聲道:“馮兄,時候已晚,在下明日得空,再來看妳。”
說罷,將壹杯濁酒灑落在旁邊地上,轉身帶著崔碧春往外走去,輕聲道:“此地妳不可久留,消息既然傳到,妳這就下山離開,去追素錦,我聽唐門的人說,鎮南王府五公子不聽勸,已經快要趕到唐家堡,妳找個分舵問問,我猜素錦八成是去攔人了。鎮南王府藏龍臥虎,妳早些趕去幫她,免得吃下大虧。”
崔碧春微微蹙眉,道:“可我聽唐夫人說,妳這裏也挺缺幫手的。”
“缺,可妳不能在這兒。六扇門如今在唐門的人手由馮破原本的副手羅傲接管,此人城府很深,嫉惡如仇,妳這樣懸紅通緝多年的,被他盯上極為不利。還是速速離開吧。”南宮星留意著周圍動靜,壹路將崔碧春送到山門處,又叮囑壹番,才叫她展開輕功,急忙找雍素錦去了。
“妳整日這也照顧,那也照顧,妳有三頭六臂,也照顧不過來吧。”林間影中,唐炫信步走出,面帶微笑,朗聲說道。
南宮星的便宜大舅哥著實已經不少,可像唐炫這麽令他頭痛的,僅此壹位別無分號,只有苦笑道:“能照顧的時候,自然是多照顧些好。真照顧不過來了,也沒什麽辦法。”
“我還說讓妳多著急幾日,不想妳的部下倒是辦事利索。”唐炫笑道,“不過妳也不必安心太早,唐家的事亂七八糟,妳若處理不清,唐昕壹樣危險得很。”
南宮星濃眉斜飛,戲謔道:“這歸根到底是妳唐門的事兒,我最著急的兩個女人,壹個已經到了如意樓分舵,另壹個有可靠的堂哥保護,安穩妥當,真要處理不清這山上的詭異事情,我就去帶上阿昕,撂挑子走人。”
“妳能舍得那位傾國傾城的絕色女神捕?”唐炫抱肘靠在樹上,取笑道,“她在地牢裏,還能拴不住妳。”
南宮星的確是為了玉若嫣而來,只不過,其中有八成是因為雍素錦。
這個姐姐不替雍素錦救出來,她恐怕會不惜壹切代價惹出不知多少麻煩。
此中內情,當然不好讓唐炫知道,南宮星便只微笑道:“妳提醒得對,我真要撂挑子,還得先去把那個天仙下凡的小美人偷走才行。竊玉偷香,本就是我所愛,要不是家母與師父管教甚嚴,興許我就跑去做采花大盜了。”
唐炫譏刺道:“妳如今也不遑多讓吧,妳到唐門這才多久,聽說,連寡婦房裏都去過了。”
南宮星坦坦蕩蕩道:“這事兒要怪妳那堂伯,他自己不願意調查晚輩媳婦,把大鍋丟到我的頭上。虧得那壹晚範霖兒去給亡夫守靈,她房中沒人,不然我可說不清楚了。”
想到那晚鬼鬼祟祟忙活半天卻壹無所獲,他就感到壹陣喪氣。
馮破死後,羅傲順位接手此案,那人雖表字易安,可半點也不能輕易心安。他出身官宦豪族,祖上有從龍之功,卻不知為何棄文習武之後並未涉足行伍,而是轉投公門,踏踏實實從最下層的捕快差役幹起,壹步步做到如今的位子。
以他家世背景,出將入相那麽位高權重雖不可能,在邊關戎馬之中統領千百部下總不是什麽難事。
可他偏偏就醉心於六扇門這種聽人差遣的鷹爪差事,若不是為吏時選錯了地方,到了名捕雲集的西南,恐怕早已聲名顯赫。
不過善戰者無赫赫之功,馮破此前就曾提過,如此江湖門派紛雜的時局下,西南四州之中,羅傲總領刑捕的慳州壹片太平,幾乎沒什麽震動朝野的案子發生,比鎮南王府所在的滇州情形還要好出壹截。
南宮星與羅傲碰面壹次,就知道六扇門那邊的助力,怕是用不上了。這位羅捕頭,根本就不會徹底相信任何壹個江湖人。
若不是和馮破有幾分舊交情,認得他兩個恰好在此的舊部,南宮星怕是連馮破的屍身都沒機會親眼查驗。
範霖兒的秘密,他當然只有自己去想辦法,公門差役再怎麽如狼似虎,也不能無憑無據就去翻查和案子毫無關系的壹個年輕寡婦閨房。
唐炫笑道:“看來妳也是走投無路了,妳難道真覺得範霖兒若有問題,會把秘密藏在自己房中等人去找麽?”
南宮星苦笑道:“橫豎那晚是個機會,夜半三更她這寡婦不在臥房的時候可不多。”
唐炫淡淡道:“她不在臥房,妳當然就什麽也查不出。”
“她在臥房,我查出也是壹身腥。”南宮星搖頭道,“妳家這些長輩對我身份來歷壹清二楚,個個都是老狐貍,我在寡婦房內被抓,他們轉頭就要翻臉把我趕下山去。我好不容易才撬動壹個縫,決不能半途而廢。”
“哦?原來妳在山上這些天不是白費麽?”唐炫譏誚道,“我還當唐門大閨女小媳婦多,妳看花眼什麽都顧不上管了呢。”
他不屑問南宮星撬動了什麽,只道:“昕妹雖然沒事,但受傷不輕,看在妳幾日前見我上山先說起我兩個堂妹的份上,妳若想要探望,隨時知會壹聲,我帶妳過去。另外,妳告訴妳那血釵壹聲,盯我稍這筆賬,我記下了,今後必當奉還。”
“炫兄,素錦此次來唐門這邊辦事,心急火燎不擇手段,都是事出有因。我若不是硬壓著她,她早已沖上山了。這裏有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,還望炫兄海涵。”
“這裏有壹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?”
“是。”
“可這裏還有幾百號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。”唐炫淡淡道,“我不管什麽血釵,如意樓,還是七星門的幾當家,對唐門不利,我就不會袖手旁觀。這地方我不喜歡,但事關許多我喜歡的人的命,南宮兄,妳還是管好妳的手下為好。”
“我急著把玉若嫣的案子查清,就是為此。”南宮星微笑道,“炫兄,不如妳來幫我?唐門如今哪裏都透著詭異,知根知底我又信得過的,不過阿昕和妳二人。這事兒對唐門有百利而無壹害,不考慮壹下麽?”
“妳信得過我,我卻信不過妳。”唐炫哼了壹聲,笑道,“妳有利唐門不過是順勢而為,若哪天唐門要殺玉若嫣,最先對唐門動手的也會是妳。”
南宮星皺眉道:“可玉若嫣的確是被陷害的,難道妳就能狠下心殺了她?”
唐炫微微頷首,道:“若是只有殺她才能保住唐門百年基業,保住山上山下數百戶人的平安,我為何狠不下心?她玉若嫣持劍殺人證據確鑿,即便有幕後黑手,殺人者難道就可脫罪?南宮星,雍素錦那樣的人,只有妳會保。妳我,並非同道。”
南宮星面色壹凜,肅然道:“唐炫,妳我都在江湖,以武犯禁,誰手上的命少?扔進府衙,個個怕都是得秋後問斬吧。”
唐炫悠然笑道:“所以我要是進了大牢,等著秋後問斬,決不指望他人去還我什麽清白。我只盼著當年交過的朋友,能念著我這人的好處,直接把我劫走。”
南宮星壹怔,跟著無奈搖頭道:“可惜,玉若嫣性情頑固,我先前說的撬動縫隙,都還是靠著馮破慘死,羅傲無情,才將她略微打動幾分。再者說,我要將人偷走,豈不是給唐門惹下了大麻煩。”
唐炫淡淡道:“所以我才說與妳並非同道。妳要竊玉,我就只能攔著妳。萬壹我和妳聯手調查,時間長了越發投契,不忍動手,那該怎麽辦才好。不如幹脆這就各查各的,井水不犯河水。若是無事,將來江湖再見,還能壹起喝上幾杯水酒。”
南宮星只得拱手道:“好吧,那我再想辦法。炫兄,少陪了。”
“慢著。”唐炫揚聲道,“我來找妳可不是為了敘舊。該續的,那日見面已經續過。既然妳已經知道昕妹還平安無事,那她托我傳的消息,差不多也該告訴妳了。”
南宮星無奈嘆口長氣,道:“炫兄連口信也扣下,就只為看我著急幾日麽?”
唐炫悠然道:“不錯,妳艷福齊天,不看妳為我堂妹著急上火,我憑什麽信妳是真心以待?妳若不是真心,我寶貝妹妹險些沒命才湊巧拿到的情報,憑什麽便宜妳去救別的女人用?”
南宮星啞口無言,只得垂手壹站,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。
“首先,這消息是阿昕被誤以為心智催破的情況下偶然聽來,她當時生不如死痛苦無比,不能保證聽到的壹切都確確實實,沒有錯漏。”
南宮星心中壹痛,頷首道: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麽,她聽到的,其壹,是七星門文曲壹脈可以說傾巢而出,另外還有兩批人手同時做著其他響應任務,妳在湖林所受的狙殺,八成就其中之壹。”
南宮星暗自嘆息,心想柳悲歌十有八九便是武曲,白家遭的劫難,算是徹底與唐門的事串聯起來了。
“其二,文曲的部下中武功高手並不多,大都是專精奇門邪術之人。在七星門內,也算壹支另類。”
南宮星苦笑道:“這個我已經領教了,有時候,這種半點武功也沒有的對手,反而更難對付。”
“其三,文曲的本領,可以靠壹個叫做亂心燈的東西輔助,迷人心智。所以在唐門今後的行動,切記要仔細檢查所有燈燭。”
南宮星皺眉道:“那燈是什麽樣子?”
“我也沒見過。昕妹裝昏偷聽,能聽到多詳細的東西。”唐炫搖頭道,“說不定,亂心燈就是個名字,都未必是燈。總之,小心為上。”
“嗯,我會加倍留意。”
唐炫交代完畢,又開口道:“我聽說,家中所有門房仆役,嬤嬤丫鬟,連著沒學武的唐門子弟,都驗了壹遍面孔。”
南宮星嘆道:“是啊,還將壹個丫鬟摳破了臉,血淋林見了裏面的肉,煞是嚇人。鬧成這樣。最後還是沒找出易容改扮的那個丁壹。妳幾位伯伯已經從晚向早,在分批排查新招來的下人了。他們懷疑,丁壹可能直接早早布局,將部下就以原貌送進唐門,那麽,所謂的換頭換面,說不定本就是這些人在交換輪替,他們共同演出了壹個丁壹。否則,唐歡所說,進院子時候是壹個樣子,走出來就成了另壹個人,未免也太過離奇。”
唐炫略壹沈吟,道:“這推測合理是合理,但若都是真實面孔,讓揪出的叛徒指認壹下,應該就能抓出幾個了吧。”
“揪出的都不承認,抵賴不過的……都已死了。”南宮星壹籌莫展,嘆道,“也不知道文曲到底是攝心的法子厲害,還是威脅的手段高明,唐門裏這些能用的舌頭裏,壹句話都掏不出來。”
唐炫挑了挑眉,道:“那個香墜不是抓回來了,也問不出?”
“唐遠明帶走審了兩天,後來又被羅傲要去,唐遠明什麽也沒問出來,至於羅傲……他就算問出什麽,也不會告訴我。”南宮星搖了搖頭,“不然,我也不會大晚上不睡,仍在看馮破的屍身了。炫兄,妳江湖經驗比我豐富,要不要去驗驗屍?”
唐炫知道他還有心想要拉自己幫忙,但這次並未壹口回絕,而是笑道:“死人有什麽好看,要我說,咱們還是該去看看那位千嬌百媚,專門備下來服侍世子大人的艷姬才對。”
南宮星的眼裏閃過壹絲笑意,“衙門的人不讓咱們看。”
“不讓的事情就不做,那我現在還是唐家內門弟子呢。”唐炫大步踏上階梯,“走吧,去看看那位香墜的嘴巴,到底有多嚴實。”
南宮星快步跟上,笑道:“不需要我帶路麽?”
唐炫頭也不回,淡淡道:“妳是忘記我姓什麽了?”
南宮星其實早已有夜闖牢房的打算,只是唐蕊不願讓傅靈舟得罪唐家長輩,拉著人不肯答應,缺個幫手,南宮星單槍匹馬弄不開那邊需要至少二人合力才能開啟的機關。
唐炫果然對地形熟悉無比,南宮星都沒提醒,他就已站定在關押香墜的院落門外。
“妳來看過她?”南宮星不禁問道。
“沒有。”
“那妳如何知道香墜就在此處?妳們唐門關人的地方,可多得很吶。”
唐炫淡淡道,“難道我這幾天,是在山上閑逛麽?”
南宮星壹拱手,笑道:“不虧是炫兄。”
說話間,兩人已經騰身出手,守在此處的唐門弟子和壹個捕快轉眼就被放倒,挪去壹邊。
進去後,南宮星很快就找到了香墜所在的牢房。
只是,那女人交給羅傲這邊不過短短兩日,南宮星,竟險些認不出她。
那先前還嬌小玲瓏玉肌沁蜜的可人嬌娘,身上破爛囚衣遮不住的地方,竟已幾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