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：深夜談話

　　浴室裏，李舟把花灑擰到最大，讓源源不斷的水流，壹遍遍地沖刷自己的身體。
　　他沒帶衣服過來，師姐貼心地表示，可以穿他老公的睡衣。這套睡衣是新買的，他還沒穿過。
　　師姐壹片好心，李舟也不忍心拒絕，便答應了下來。
　　只是，洗澡的時候，李舟的下體壹直昂首挺立，宛如壹匹餓狼聞到了肉的味道，始終不肯低頭。
　　這讓李舟十分尷尬。畢竟，寬松的睡衣不像內褲，能兜著陰莖。他到時候，總不能頂著壹個超級大帳篷出去吧。
　　那可真是罪過……
　　所以，他只能用溫涼水不斷沖刷下體，希望這個不聽話的小弟能軟下來。
　　他對師姐，真的沒有非分之想。
　　也不可能如陳沐語所說，把師姐安慰到床上……
　　他做不到。
　　只要能平靜地度過這個夜晚，他就心滿意足、謝天謝地了。
　　…………
　　浴室外。
　　沈雯剛剛洗完澡，換上幹凈的新衣，身上香噴噴的。
　　她把師弟的臟衣服從收納籃裏拿出來，連同自己的衣服壹起，放進陽臺的洗衣機，倒入洗衣液，按下清洗鍵。
　　然後從儲物櫃裏，找到好久沒用過的熨鬥。
　　明天早起，把師弟的衣服烘幹。
　　這樣，等他想離開的時候，不至於沒有衣服穿。
　　其實，現在的她，已經沒有想死的念頭了。
　　人確實挺奇怪的。
　　當初想死的時候，無比地堅定，覺得世界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了。
　　但現在被學弟、學妹攔下來，她聞著花香，做著普通的日常瑣事，又感覺，其實活著，還是挺好的。
　　當然，為了讓他們放心，沈雯也沒有刻意地讓師弟回去。
　　讓他在這過夜也沒什麽。
　　她相信師弟的人品……
　　嗯——，好吧，雖然師弟看上去人品不太行……
　　但他，應該不會亂來吧……
　　她回到客廳，打算在小桌子的兩側，各鋪上兩套被褥，她和師弟壹人睡壹側。
　　博士公寓有類似於本科宿舍那樣的硬板床。但沈雯住久了，覺得很不舒服。於是便把硬板床當成了放置雜物的地方，在客廳鋪上榻榻米，改成日式的風格。
　　睡覺就在客廳睡，雖然比較麻煩，每天都要整理床單和棉被，但她很喜歡這種過程，感覺這樣才有生活的味道。
　　她從衣櫃裏抱出兩床棉被，放在地板的榻榻米上。
　　然後來到小桌子前，看見上面手機的指示燈冒著綠光。
　　有人給我發消息了嗎？
　　她心想。
　　於是按亮屏幕。
　　看到鎖屏界面的時候，她便意識到，拿錯了，這不是她的手機。
　　但消息欄的字還是毫無防備地闖入眼簾。
　　消息的來源很熟悉：陳沐語。
　　內容也很簡單，只有三個字：“上了她。”
　　沈雯楞了壹秒鐘，然後仿若觸電般，身體壹顫，手指松開，手機咣當壹聲，落在了地板上。
　　她臉頰緋紅，緊張地望著浴室的方向。
　　那裏的水聲嘩啦啦地，像是處刑曲壹樣，在屋內突兀地回響。
　　…………
　　夜深了。
　　房間的燈早已經熄滅。
　　李舟睡在靠陽臺的壹側，蓋著師姐的舊被褥，合上眼睛，卻怎麽也睡不著。
　　四下壹片寂靜，他能聽見公寓外若有若無的狗叫聲。
　　“師姐，妳睡了嗎？”他輕聲問道。
　　他沒聽見師姐睡覺時的呼吸聲，猜測她也沒有睡著。
　　是，經歷了這麽壹出，誰還能安然入睡。
　　想到陳沐語曾交待自己，要好好安慰師姐，他便開口，打算盡自己可能，用言語再安慰壹下。
　　“沒有……”過了很久，師姐那邊才小聲回道。
　　師姐果然沒有睡著。
　　但是聲音……怎麽聽著那麽別扭？
　　好像在顫抖……
　　在害怕……
　　真是奇怪，應該不是我的原因吧……
　　“師姐，其實人生，除了讀書和學習，還有很多快樂的事情。”李舟用清朗上揚的語氣說道。
　　在李舟眼中，師姐是個很文靜的女生，似乎除了泡實驗室和論文，幾乎不會參與其他娛樂活動。
　　因此，他想鼓勵師姐，像鄧明煙那樣活潑起來，讓生活充滿陽光。
　　但是沈雯明顯想歪了。
　　快樂的事情……
　　她嚶嚀壹聲，把被子蓋過頭頂，不敢說話。
　　“妳不要給自己太多的壓力，偶爾聽從內心，適當地放縱壹下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，不然會抑郁的。”
　　陳沐語曾在天臺上對他說過，社會需要壓制人類本能時，人就容易抑郁。那麽反過來，適當的放縱，就能緩解這種癥狀。
　　李舟覺得自己的理解很到位，安慰的也很到位，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　　沈雯卻把頭埋得更深了。
　　聽從內心……
　　放縱……
　　“師弟……”她縮在被窩裏，發出了弱弱的聲音，“妳……是要睡我嗎……”
　　“啊？？”
　　李舟睜大了雙瞳，滿臉不可思議。
　　我哪句話是在說要睡妳了？
　　他仔細回想了壹下剛剛的話，好像沒什麽問題，但又好像問題挺多的。
　　尤其是孤男寡女共處壹室，在這樣的曖昧氛圍裏，剛才的每壹句話都容易讓人想歪。
　　這下誤會就大了。
　　“我不是，我沒有……”他連忙否認，又羞又急。
　　但他說完之後，另壹張床卻壹直沒有回應。
　　李舟覺得也許是自己的爭辯太過無力，他又從床上坐了起來，認真地對那張只能看見人形輪廓的被子說道：“師姐，妳誤會了，我真的只是想安慰妳。”
　　“哦……”
　　沈雯小心翼翼地探出頭，小手緊張兮兮地攥著棉被。
　　壹進壹出之下，她的發絲在臉上淩亂不堪，紅撲撲的小臉，像是剛出爐的帶著腮紅的饅頭，飽滿又冒著熱氣。
　　但她還是不敢和師弟對視，只是羞澀地說道：“謝謝，其實不用了，我現在心情挺好的。”
　　“哦哦，那就好，那就好。師姐晚安，我不打擾妳睡覺了。”
　　李舟躲回被子裏，閉上眼睛，默數壹二三，然後發出呼呼的悶哼聲，假裝自己已經睡著。
　　但屋內凝結的空氣，顯然已經出賣了他。
　　二人都心知肚明，短時間內，誰都無法平靜下來。
　　“要不……聊會天吧？”沈默良久，師姐開啟了話匣。
　　“好啊，師姐想聊什麽？”李舟瞬間終止了假寐，把頭擺正，轉向了師姐。
　　“妳和陳沐語……去天臺……是在那裏……那裏……”沈雯吞吞吐吐、猶猶豫豫，最後兩個字始終說不出口。
　　李舟老臉壹紅，沒有讓師姐繼續為難，直接點頭：“是。”
　　“我到的時候，妳們正在……做……是嗎？”
　　李舟心想，妳不是都看見我沒穿衣服的樣子了，那肯定是在做啊……
　　再說……有必要問這麽細嗎？
　　“是。”他老實地回道。
　　沈雯小聲地“哦”了壹下，沈默了壹會兒，又問：“妳們為什麽要這樣做？”
　　“妳是問，我們為什麽要在天臺做愛，還是問，我們為什麽要保持這樣的關系。”
　　“都是。”
　　“在天臺做愛，可能，是因為，刺激……而我和陳沐語保持這樣的關系，可能，也是因為刺激……”
　　沈雯白了他壹眼，這家夥，好像在說廢話。
　　“明煙知道嗎？”
　　李舟像是被咬了壹口，心裏忽然空空的。
　　“她……她不知道。”
　　“那妳，喜歡明煙嗎？”
　　李舟愈發沈默，不久之前，他還這樣問過陳沐語。
　　沒想到，這麽快，就有人這樣問他了。
　　我喜歡明煙嗎？當然喜歡。
　　可是現在。喜歡二字，好像有點說不出口了。
　　“我不知道。”李舟已經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個不知道了。
　　“妳們是怎麽走到壹起的？”
　　李舟嘆了口氣，看了壹眼窗外，夜還很長，想了想，決定還是從頭講起吧。
　　這原本是屬於他和陳沐語之間的秘密，但在數小時之前，陳沐語就已經答應要告訴師姐真相了。
　　所以，他現在和盤托出，也不算是違反規則。
　　二人都側躺著，隔著壹張小桌子，面對面交談。
　　黑夜裏，誰都看不清誰的臉，但他們仍然能感覺到對面的表情和神態。
　　李舟艱難地開口，從梁浩認識陳沐語開始，講到四人的山東之行，再從酒後失身，講到自己如何追到鄧明煙，最後卻發現追錯了人……
　　沈雯很少打斷，她作為合格的傾聽者，壹直讓故事以最大的流暢度進行著。
　　除了壹些關鍵的節點，她不得不再三確認。
　　“妳是說那壹天，是陳沐語主動上了妳？”即便是事先有心理準備，但聽到真相時，沈雯仍然無比驚訝。
　　“是的。”
　　她咬了咬嘴唇，不知道是懷疑還是欽佩。
　　李舟沈默了壹會兒，給出足夠的時間讓沈雯消化掉那些驚訝，直到聽見她低聲說“繼續吧”，李舟才繼續講述。
　　講他和陳沐語的賭局，在山洞的虛假告白，以及五次做愛的約定……
　　沈雯的震驚壹浪高過壹浪，壹直到最後講完，她的表情就沒有平靜過。
　　他們的距離也越來越近。
　　他們原本睡在客廳的兩側，隔著壹張小小的桌子，壹個挨著陽臺，壹個靠近裏間。但隨著故事的深入，二人不斷挪動枕頭和被褥，慢慢地，都已經貼到了桌子腿。
　　“說實話，我很難理解。”講完之後，沈雯思考了很長的時間，才緩緩開口。
　　“我也壹直想不通。”李舟苦笑道。
　　“難怪沐語說，妳們之間的關系很有趣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“我原來還以為，沐語是那天說要和妳約炮的那個學妹。”
　　“呃，不是，那是另壹個。”
　　“妳魅力挺大的。那麽多女生都喜歡妳。”沈雯目光幽幽地望著他，似乎想知道他的魅力何在。
　　“師姐，妳不覺得，我和陳沐語，是兩個人渣嗎……”李舟反而感覺很難受。
　　“確實……挺渣的。但我總感覺，妳們好像有什麽苦衷，尤其是陳沐語……所以，也許，妳們沒有看上去那麽渣……”
　　如果妳是人渣，我和妳睡得那麽近，那我又是什麽呢？沈雯忽然感覺有些心酸，心想自己也許不應該和有女朋友的男生靠得那麽近。
　　可是……
　　可是都已經睡在壹間屋子裏了……
　　而且這只是聽故事，二人又沒有實質性地發生什麽，所以，可以不用在意吧……
　　“所以，妳到現在也不知道沐語為什麽要這樣對妳，是嗎？”
　　“是。”
　　“我可能猜到了壹點，但不知道對不對……”
　　“師姐妳說。”李舟豎起了耳朵，全神貫註地聽著。
　　“我覺得，她在山洞的時候，說的，是真的。她確實很喜歡妳……”
　　“可是，她又說，她很討厭我……”李舟委屈地皺起了眉毛。
　　沈雯笑了笑：“對於女生來說，喜歡和討厭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，對壹個人又愛又恨，是很正常的。而且——，喜歡這個詞，分量太重了，不是特別親密的關系，很難說出口，討厭，卻不壹樣，它隨時隨地都能說出來，但表達的，卻未必是討厭的意思，要看說話時的語氣。”
　　是嗎？
　　李舟回想了壹下，陳沐語說討厭自己時，她臉上的表情，確實沒有很嫌棄的意思。
　　難道，她真的喜歡我……
　　不可能不可能……李舟還是不敢相信。
　　“不過，我也是憑感覺瞎猜的，不壹定對。也許，只有問陳沐語自己，才能知道答案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那妳呢？妳喜歡陳沐語嗎？”沈雯話鋒壹轉，李舟的心弦又開始緊繃。
　　“我、我不知道。”
　　“妳喜歡明煙嗎？”沈雯又重復了壹遍最初的問題。
　　李舟還是沈默以對。
　　“說實話，我也有點討厭妳了……”沈雯忽然變了語氣，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，像是嚴肅的前輩看著不爭氣的後生壹樣。
　　“啊？”
　　“勇敢壹點啊，優柔寡斷像什麽樣子。”
　　“師姐……”
　　“妳是男孩子誒，喜歡就喜歡，不喜歡就不喜歡，有那麽難回答嗎？”
　　“可是，我如果說出來，就感覺自己很渣……”
　　“那也比妳現在扭扭捏捏的樣子強啊。性魅力性魅力，是妳作為男性的魅力，扭捏起來，就會像個女生壹樣，是不會有女孩子喜歡的哦。”
　　這句話似乎點燃了李舟心中某處無名的火焰，他的目光重新亮了起來。
　　是，他現在面對感情，變得膽小而怯懦，壹點都沒有往日自信的樣子，這是怎麽了？
　　他不應該這樣，他需要重新振作起來。
　　李舟用力地註視著師姐，認真地說道：“我喜歡她們，沐語和明煙，我都很喜歡。”
　　這是他的心裏話。
　　說出來之後，心裏頓時輕松了很多。
　　也許承認自己的欲望，並沒有什麽丟人的。
　　“這才對嘛。渣或不渣，是外人的評價。但妳喜歡的女孩，如果不去努力爭取，就會被別人拐走的。”沈雯笑道。
　　“謝謝師姐。”李舟有些慚愧，說好今天要安慰師姐的，結果現在反而成了師姐安慰他。
　　“那妳……要對明煙好壹點。我覺得，妳們三個人中，最可憐的就是她了。”
　　“嗯嗯。”李舟用力點頭。
　　他能感受到，明煙很愛他。
　　可是他對明煙的愛，對明煙的付出，遠比明煙對他的愛，對他的付出少。
　　甚至，就連最初追明煙的原動力，都是因為陳沐語……
　　這麽看來，明煙確實很可憐……
　　師姐說，要努力爭取，可是，要怎麽爭取呢？
　　他想著想著，不覺夜已深了，月光和城市的夜光都消失不見，他原來還能模糊地看見師姐的臉，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了。
　　那張小小的床鋪，只剩下壹團漆黑的影子，安靜無聲。
　　師姐應該睡著了吧……李舟心想，很久沒聽到她說話了。
　　挺好的，那我也能放心了。
　　嗯，——有點尿意。
　　他小心翼翼地爬起來，摸黑去衛生間上了個廁所。
　　回來時，仍然步履輕盈。
　　只是心中仍有些不安，屋內太安靜了，他仿佛又回到了國慶節回家的那個晚上。
　　他停在自己床邊，悄悄地探出頭，睜大眼睛，俯身看過去。
　　師姐面對他的床鋪，側躺著，雙眸微閉，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地顫抖。原本白皙的娃娃臉，看不清顏色，只能分辨出光滑而美麗的曲線。
　　李舟老臉壹紅，我在想什麽，師姐又沒有塵肺病……
　　她就是睡覺很安靜而已……
　　他自嘲地壹笑，縮回自己的床鋪，枕著雙手，望著天花板，思考著未來，然後漸漸睡去。
　　而沈雯……睜開了眼睛。
　　在黑夜裏，她的臉紅成了番茄汁。
　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